凌晨两点,办公室的灯还亮着。桌上摊着张总上周留下的笔记本——他是一家新能源企业的创始人,上周来咨询临港注册的事。翻开第一页,是他用红笔圈出的五年税收全返最高500万研发补贴三年免租办公空间,字迹用力得几乎划破纸页。当时我指着这些政策条文,像展示一张张空白支票,告诉他临港的政策,就是给企业送红包的。<
.jpg)
可现在看着这些被圈出的条款,我却突然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。我们真的在帮助企业用好政策,还是在用政策红利编织一张温柔的网,让企业沉溺于短期利益,而忽略了更本质的成长?这个问题像一根刺,卡在我喉咙里,让我想起过去三年经手的200多家企业,以及那些在注册热潮后悄然离场的身影。
一、被优惠绑架的起点:当政策成为唯一诱饵
张总来临港那天,是去年初秋。他带着团队在展厅里转了整整一下午,眼睛始终盯着墙上的政策清单:你们这边的‘集成电路企业专项奖励’,我们公司符合条件吗?‘人才公寓’能解决我们核心团队住宿吗?他问得急切,像在菜市场挑拣最新鲜的白菜,只关心哪样政策菜最划算。
我当时很得意。临港的政策本就是我们的王牌,从税收减免到人才引进,从研发补贴到跨境资金流动,几乎覆盖了企业全生命周期的需求。我熟练地为他匹配了高新技术企业认定+研发费用加计扣除+人才落户绿色通道,甚至算出了前五年省下的税款足够再建一条生产线。张总握着我的手说:就冲这政策,我们下周就签合同!
企业注册流程快得惊人。一周内完成核名、刻章、银行开户,临港一网通办系统确实高效。可三个月后,我再联系张总时,电话那头的声音却没了当初的热度:政策是挺好,但我们的供应商都在长三角其他城市,每次来临港谈合作,物流成本比省下的税还高……人才公寓是解决了,可周边配套太差,员工周末连个吃饭的地方都难找。
我突然愣住了。我们用政策红利为企业铺好了入场路,却忘了这条路通向的赛场,是否真的适合它们奔跑?我曾一度认为,政策优惠就是临港招商的杀手锏,只要把这张牌打出去,企业自然会蜂拥而至。但现在我开始怀疑:当企业把政策优惠作为选址的唯一标准时,这样的起点,是否已经埋下了终点的隐患?
二、政策的甜蜜陷阱:我们是在养企业还是在宠企业?
这个问题让我想起去年夏天遇到的一家生物医药公司。李总带着厚厚一沓商业计划书来找我,开口就说:临港的‘生物医药研发费用补贴’最高达30%,我们计划投入2个亿,能拿到600万!我帮他注册时,特意提醒他补贴需要通过项目验收,研发数据要留存完整,他却摆摆手:政策这么好,验收肯定没问题,先把公司注册下来再说。
结果呢?半年后,李总的公司因为研发进度滞后,未能通过验收,补贴泡了汤。更麻烦的是,他们过于依赖租金减免,选址时选了最便宜的园区,结果实验室通风系统不达标,设备进场时才发现改造费用比租金省下的还多。李总在电话里苦笑:我们就像被政策惯坏的孩子,只想着‘拿钱’,却忘了‘赚钱’的本事。
这种现象在临港并不少见。翻开行业报告,2022年临港新片区新增注册企业2.3万家,但存活率不足60%。很多企业冲着税收全返高额补贴而来,却没想清楚:政策红利是催化剂,不是永动机。我曾听一位老招商人私下说:我们现在的招商,就像‘撒胡椒面’,给的政策越甜,来的企业越多,可这些企业有多少是真的‘长’在临港的?
读克里斯坦森的《创新者的窘境》时,里面有个观点让我印象深刻:资源依赖型组织往往被现有优势束缚,最终被颠覆式创新淘汰。临港的优势是政策,但如果我们把政策变成唯一的资源依赖,企业会不会也陷入窘境?当政策优惠期结束,或者其他地区推出更优惠的政策时,这些企业会不会像候鸟一样飞走?
我曾一度认为,只要政策足够给力,企业就能在临港生根发芽。但现在我开始怀疑:我们是不是在用政策奶水喂养巨婴企业?它们习惯了被喂食,却忘了如何自己觅食。当优惠的糖衣褪去,剩下的药——核心竞争力——它们真的能吞下吗?
三、从政策搬运工到生态翻译官:我们需要一场思维革命
今年春天,我接待了一家做AI芯片的初创公司。创始人陈博士是海归,带着团队从硅谷回来。他没有问任何补贴政策,反而问得很细:临港有没有高校合作资源?我们的算法需要和计算机系联合攻关。跨境数据流动试点对我们很重要,能不能测试海外数据训练模型?产业链上下游有没有封装测试企业?我们不想把时间浪费在物流上。
我当时有点懵,习惯了企业问能拿多少钱,第一次遇到问能借什么力的。我带他去拜访了临港的实验室、高校研究院,甚至引荐了产业链上下游的企业。陈博士眼睛亮了起来:这才是我们需要的‘土壤’!政策是锦上添花,但产业生态才是根本。
这次对话像一记警钟,敲醒了我。过去三年,我像个政策搬运工,把文件上的条款背得滚瓜烂熟,却没想过:企业真正需要的,不是政策清单,而是生态解决方案。政策优惠是1,产业生态、人才资源、制度创新才是后面的0。没有这些0,再多的1也毫无意义。
我逐渐意识到,临港的政策优势,从来不是给多少钱,而是给什么环境。比如跨境数据流动试点,这不仅是政策,更是制度创新的突破口,能让AI、生物医药等企业突破数据壁垒,站在全球创新的前沿;极简审批也不是简单的流程压缩,而是政府服务向企业服务的理念转变——企业要的不是少跑腿,而是跑对路。
经过反复思考,我认为,招商人员的角色需要重新定义:我们不能再做政策翻译官,把文件语言翻译成企业能听懂的话;而要做生态翻译官,把临港的产业生态、制度优势、资源网络,翻译成企业能用得上的发展路径。比如,对制造型企业,我们要讲清楚临港-洋山港的联动优势,如何通过保税+非保税模式降低物流成本;对研发型企业,我们要讲透张江科学城-临港新片区的协同机制,如何共享大科学装置和人才资源。
这种转变并不容易。上周我给团队做培训,有年轻同事问:张总来咨询,我们直接告诉他‘税收全返’最吸引人,不比讲产业生态更高效?我沉默了很久,想起张总后来遇到的困境,想起李总公司的教训,想起陈博士眼中的光。
短期看,政策优惠确实高效,我说,但长期看,能留下来的企业,从来不是因为政策,而是因为这里能让它们‘长得更好’。我们要做的不只是‘招进来’,更是‘留得住’‘长得大’。
四、未解的困惑:政策红利的度在哪里?
写下这些文字时,窗外的天已经蒙蒙亮。临港的清晨很安静,能听到远处港口的汽笛声。我想起张总最近发来的消息:我们正在考虑把研发中心搬到苏州,那边产业链更成熟……消息下面,是我没敢回复的沉默。
有些问题,我至今没有答案。政策优惠的度在哪里?给多了,会不会让企业失去创新动力?给少了,又缺乏吸引力。当所有企业都盯着同质化的税收优惠时,临港的差异化优势如何体现?是政策洼地,还是制度高地?
读《区域经济增长的密码》时,作者提到政策洼地效应会消退,但产业高地效应才能持久。临港要做的,或许不是比别人更优惠,而是比别人更不可替代。比如,在人工智能领域,能不能打造全球最大的算力交易中心?在生物医药领域,能不能建立最开放的临床试验平台?当这些不可替代的生态优势形成,政策优惠反而会成为附加项,而不是必需品。
我还困惑:当企业过度依赖政策时,我们该如何引导它们断奶?是设置政策退出机制,还是通过梯度培育让它们逐步适应市场竞争?去年,临港推出了专精特新企业培育计划,对通过认定的企业给予研发补贴+市场对接+人才培训的组合支持,这或许是一种尝试——从给钱到给能力,从输血到造血。
但这条路还很长。我常常想,如果三年前的我能想清楚这些,张总的公司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局?如果每个招商人员都能从政策推销员变成生态构建者,临港的企业会不会更有韧性?
这些问题,没有标准答案。但我知道,作为临港的招商人,我们不能只做政策的传声筒,而要做创新的催化剂;不能只盯着注册数量,而要关心企业质量;不能只沉迷于短期红利,而要布局长期价值。
凌晨四点,天边泛起鱼肚白。我合上张总的笔记本,在最后一页写下:政策是土壤,不是温室。企业是种子,不是盆栽。我们要做的,是让土壤更肥沃,而不是把种子养在花盆里。
窗外,临港的朝阳正缓缓升起。我知道,这场关于政策与成长的反思,才刚刚开始。